桑之落矣，其黄而陨，秋后的桑树树叶纷纷变黄落下，跟其它杂草混在一起，并称枯枝败叶。最后一批采桑人，唱着歌在晚曦下，缓缓归去。
白布条束着枯树枝头合着桑歌在微风中飘摇，起起落落。柳道明七天在堂前一跪就跪至三更半夜，平时的白衣书装换成了白色的孝服，原本缠在发上的白绸，现缺绕到了额前圈了一圈。刚过弱冠便早年丧母，烟熏香染，面色几乎跟衣着一样惨白。这也难怪，柳母仅靠那半亩桑田养活了他，苦了大半辈子，终于脱离了凡尘，脱离了苦海。
柳道明又默默上了柱香，背对着门，门旁亭亭站位姑娘，白衣素素，手里还提着木盒“道明，柳姨的事我很抱歉。”
“不怪你人各有命，对于我娘来说，可能是另一种解脱”香入香炉中，香灰烫落到手上，无觉无感，仿佛一双失去知觉的白骨，“往后有什么打算？”顾裳提着木盒，在一旁的木桌上放下，年久失修的木桌被放下后压得“咿呀”作响，随后木盒被打开的那一瞬间，饭香充斥着整个房间。
“把这里卖掉，一半用来安葬，一半留作进京的盘缠”道明缓缓说道，语中透着虚弱和哀伤，两天油盐未进却丝毫没有受到满屋的饭香影响“卖桑地？这可是你娘拿半条命换来的”
“可人死了什么都没了，我娘独自把我养大，她把一切都压在我身上，卖地也是她的主意。”道明语中发颤，仿佛记起了当时病久卧床的柳母生前对他说的种种，若是平时泪水早从眼眶中浸出，滑落两旁，可此时泪早已流干了，只剩下空洞的眼神，和不尽的哀叹。
顾裳敛了敛仪容，本应该就已经猜到的，可不知道为何待他亲口说出却还是抑制不住，深吸了口气“饭菜弄好了，过来吃吧。”顾裳温柔的声音仿佛是整个屋内最后包含生机之物。
道明慢慢的转过身，顾裳有些惊叹，但又感觉司空见惯了，惊是原本正气浩然文雅端庄的那个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，可又不断说服自己，他跟自己不一样，自己是不会体会到他的痛苦，自然也就难以理解他的变化。但是瞧见他这般狼狈，作为儿时的玩伴自己怎会不心疼。
他像是孤魂野鬼般缓缓飘过来，宛若枯木树洞里传来的一种沙哑声，从嘴里吐出的两个字“谢，谢”“谢什么，谁叫你娘生前嘱咐我要照顾好你，怕是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了吧。”顾裳奋奋然然的说道，手里还端着碗饭向他递去。
道明心里自知顾裳在母亲去世后帮自己的绝非一点两点，光是瞒着家人偷跑出来就冒着很大的风险。
完膳后顾裳帮连盆水都提不起的道明擦了擦脸，手里提着毛巾，轻语道“什么时候走。”“明日子时”“不许！”顾裳几乎脱口而出，手里拽着毛巾笔直的站着，怒气一下子便提了上来，大声喝道“你这样就是找死，你身子还很虚弱，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四天，你就这么想下去找你娘么？！”顾裳激动得像是热锅里的蚂蚁，两脸涨红，双拳紧握，止不住的微微颤抖，眼眶也红润了起来。
道明沉默不语，静静地看着又像是被顾裳样子给吓到，眼神空洞眼里找不到一点颜色。
看着发愣的道明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，捂着脸轻轻擦拭掉眼中的泪花。“抱，抱歉说了些不该说的话，失态了。”柳道明摇了摇头，表示没关系。“答应我再多休息一天，待恢复八成左右时，你走我绝不拦着，如何？”道明点点头，换来了顾裳，微微一笑，手捏着湿绒轻轻地在他脸上擦拭，温柔得似像对自己的珍宝。
“那好时候也不早了，我先回去，你早点休息吧，养好身体。”顾裳说着提起水盆向门外走去。听到哗啦一声，又从门而入，径直走到饭桌旁开始收拾，碗筷堆底声中，隐约听到一声抱歉，但她没放在心上，收拾好后顾裳走到门旁望着道明轻轻一笑，随后关上门。
烛光照着道明的侧脸，对厅堂前的牌位，思绪万千。
顾裳匆匆从田间跑过，因为昨晚的事情耽搁了被父亲禁足至中午，少年不顾一切的朝于万亩桑田中的一草屋奔去，屋旁的白绸很明显被人解下了，看到这她心里更是慌乱，跌跌撞撞的冲向屋门，“呜吖”的一声，细细传来了木板碎裂的声音，跨过门槛，来不及喘息，视线立刻朝屋内扫去，原本七零八落的室内被打扫得一干二净，似乎这才是原有的样子。
但并没有时间停下来，而是快步走到隔间，口中焦急的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。
无人，整个屋子空无一人，此时此刻眼眶开始湿润，四周也开始朦胧起来“走了，你还是走了”她失落的往下滑，身体失去力的支撑。可突然一张白纸，平放在桌上，异常明显可刚刚心急火燎的过而不见，她慢慢走过去手颤抖不止的将其拾起，纸上有字，顾裳一
眼便认出这是道明的字迹，而且还有些湿润。
“ 七月葬母，明谢过姑娘，今日去不待时归，京城人海姑娘莫寻。
待到金榜题名时，倘若姑娘未嫁，小生誓当定娶。 ”
顾裳一眼扫过，紧接着夺门而出，抛下手中所以重物。
山过回廊又陡坡，一枯树下道明轻轻抚摸着一旁的老马，依依不舍的朝身后看去，呆望许久眼眸里倒影着点点夕阳，长叹一声上马。伴随一声马鸣，随后便是渐起的马蹄声，起起落落。
衣裙从野菜上略过，丝毫不顾及薄纱是否被荆草划破，她知道在一个地方他会在那里等着见自己最后一面，不顾一切朝那里跑去，阳光夹杂在树叶的缝隙中闪动。
他骑上马，马儿缓步朝前踏步，七步一回头，似乎在等谁，故意行慢。
她跌跌撞撞，随风随息，胸口起起伏伏，看着不远处不高不低的坡度，心中一喜，快到了
他第二次回望，再次将恋恋不舍的目光投到坡顶，她还没有来，而天空候鸟成群，一拥而下钻进一旁芦苇丛里，这个季节万物枯黄，这里恰好成了它们成巢的地方。
她脚底传来阵阵酸痛，但咬咬牙还是硬撑下了，眼看就在眼前，最后一段，心里百般嘶鸣与挣扎。
他第三次回望，凝视坡顶还是空无人影，，微风撩起他的长发，等待的她还是没有出现，即后再也没有回头，使得空留依恋朝着远方长林策马远去。
她爬上坡顶，一时间惊起候鸟四散逃离迎面而来，遮蔽了视野，迫使她连连后退，下意识的用手挡住，散尽后凝眼望去，只有条空无一人的走道，和尽快要西沉的幕黄，候鸟嘲鸣，落霞与孤雁齐飞，秋水共长天一色，她将信撺在手心，声泪俱下，呜咽了几声，随后望向他远去的方向，微笑，轻语“ 好 ，我等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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